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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竹(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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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童们在学舍功课紧张,日子就过的飞快。

    每天功课排的满满当当的,好像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倏忽而过了,连尾巴都从指缝间滑走。等到某一天睁眼,红妃发现自己已经脱去了厚厚的冬衣,换上了相对轻薄的春衫,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阳春三月了。

    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出太阳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就连空气里都流动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这个时候老童生教红妃她们读书就更难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来就睡眠多,再加上每天不间断的舞蹈训练,就算都有好好睡觉,上课的时候也顶不住啊!

    红妃每日习惯早起,此时还不到去学舍的时候,她一般会悄悄出了小院,去撷芳园平常内部练习歌舞的歌乐亭小练一会儿——学舞蹈的人,私底下加练很正常,红妃自己就给自己规定了早晚加练,相比起同龄人强度要大一些(她仗着有甘露,不怕练伤了)。

    然而身体上的劳损可以避免,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无法避免的。早上加练之后,匆匆换了衣裳和孙惜惜她们一起去学舍,这个时候早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只能在路上匆匆买叫住了个叫卖早点的:“老丈,要细馅两个。”

    一边说着,一边数了八个铜钱给人家。

    细馅就是鹌鹑馅儿的包子,比一般的包子要贵一些。红妃路上吃了,好歹没挨饿。

    到了学舍后,第一堂课就是老童生夫子的课——红妃以为自己还撑得住,实际却是高估了自己!暖暖的阳光从细格子窗透进来,一部分洒在了红妃身上,夫子讲课也没有所谓‘趣味性’可言。撑了一会儿之后她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快下课的时候打起瞌睡来。

    半梦半醒的,就在红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就抬起了头。夫子就站在跟前,其他人也看着她,饶是红妃也一下脸红起来。还不等夫子说什么,外面响起了敲钟的声音,下课了。

    因为下一节课是舞蹈的关系,夫子没有拖堂,示意其他学童可以走了。唯独红妃被留了下来,红妃一边担心惩罚,一边又担心赶不上舞蹈课。仿佛是看穿了红妃所思所想一样,老夫子浑浊的双眼向舞蹈室的方向看了看,终究没有说什么,挥挥手就让红妃走了。

    看着红妃去舞蹈室的背影,老夫子摇了摇头。他之所以这样轻轻放过,一来是优等生的优待,红妃在他这里的功课向来是上上等,面对这样的弟子总是会不自觉松松手。二来大概是这样的孩子在学舍见的多了,年纪小、学的多、心思重,春日里睡不足打瞌睡也是有的。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多少有几分怜爱。

    另一边红妃赶到舞蹈室的时候好歹没有迟到,只是不能像平常那样做充分的准备了,迅速做完一个热身,还来不及回答孙惜惜‘夫子打手板了?’的提问,陈玉卿善才就走进来了。

    最近她们的舞蹈学习进入到了一个新阶段,虽然还是学一些基本动作,但在枯燥的基本动作之余她们也开始真正跳舞了!

    学习舞蹈基本功很重要,没有学会走就想着跑是不可取的。但说实在的,也没有一直训练基本功,直到基本功全部掌握,然后才开始真正学一支舞的道理。这一方面是因为单纯练基本功,搞搞舞蹈中‘套路’一样的东西是很枯燥的,即使学舍的舞蹈训练并不在乎学童们是不是有兴趣也一样!

    她们可以强制自己学枯燥的、不感兴趣的东西,但积极性这东西是不由自己掌握的,兴奋不起来就是兴奋不起来。

    而有没有积极性往往决定学习效果和效率。

    另一方面,基本功,甚至一些套路,都类似于舞蹈中的一个点、一个面,属于暂停时截下的一个图。这就算做到完美也不一定是一个好舞者,因为舞蹈是动态的表演,前后要连贯,每个点、每个面之间要‘衔接’。

    而学会‘衔接’是看起来最简单,也最难的一部分,绝大多数舞者都要用整个舞蹈生涯去求索。

    所以一边学习基本功,一边排一些简单的舞蹈就很有必要了。既能调动积极性,也能早早开始训练‘衔接’,培养舞者的‘舞感’。

    现在红妃她们已经学了第一支舞《春花》了,这是此时著名的宫廷舞曲《春舞》中的选段。《春舞》算是此时教坊大曲中舞蹈动作比较简单,规模也比较小的。正式表演也只是两人对舞,旁边不需要竹竿子朗诵、勾词,舞者一般自唱(也有不用唱的表演形式)。

    《春花》是《春舞》入破之后的高.潮部分,可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舞蹈段落。因为单纯以舞蹈动作来说不算太难,常常被学舍用来给学童做‘初尝试’。

    当然,舞蹈动作简单不代表想要跳好这支舞就容易了...恰恰相反,能将《春花》跳好的女乐屈指可数!

    《春舞》这舞曲常用在宴席上劝酒,段落非常明晰,一般是一节表达一个春天里美好的意象,然后以此劝宾客与主人饮一杯。《春舞》一遍,其实就是走过了整个春天。

    整部《春舞》中,《春花》是春天到了极盛时的意象,而要表达意象、感觉,对于舞者来说本就很难,对此时的舞者更是难上加难——古人对‘自我’的发现不足,任何一个种类的艺术相较于现代作品经常会显得过于程式、克制。

    这倒不好说古代艺术就不行,只能说大家各有偏科之处。

    陈玉卿带着学生们练了两个新的手部动作,然后就如大家所愿的宣布可以排练《春花》了。之前两节课已经将《春花》的舞蹈顺了一遍了,在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的情况下,用功一些的学童应该已经能顺下来了。但也就是这样,陈玉卿也没想过谁真能跳的有些样子——直到她看到站在靠边上的红妃。

    旁边有个乐工执红牙板为学童们打拍子,在这样纯粹的节奏声中,更能看出小学童们如今跳舞只是‘玩闹’的本质。虽然她们已经经过了一些训练,但训练所得的经验其实并没有被转化为实力,这个时候的她们学跳舞并不会比纯粹的外行人强多少。

    但...但看到红妃的时候,陈玉卿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红妃算是陈玉卿比较关注的弟子之一,她在学舍表现的很好,具体到舞蹈这个方面,每次的课堂内容都完成的又好又快。但说到底舞蹈课到现在为止学的只是一些基本功而已,如果不是特别用心观察,只会觉得红妃很优秀,然而优秀的学童在新竹学舍中总不缺。

    虽然少点儿,可哪一批中没几个?

    然而到此时,陈玉卿觉得自己之前错了,这哪里是优秀可以形容的...如果现在有熟人看到她的表情,就会知道她那是‘见了鬼’的样子!

    小女童在舒缓的节奏中伸手、旋身、微微抬头,《春花》的舞蹈动作是很慢的,动的也很细微。常常是手指、手腕、脖子、眉眼细小变化,这支舞的风格在后世可不多见,但红妃曾经在日本的‘唐舞’中见过类似的。

    这就是纯粹的古代舞,和现代另起炉灶的古典舞其实很不相同。

    陈玉卿见小女童微微抬起头,就觉得她是在花树下看着一树的春花绽放。轻轻摆摆手,手臂就像是垂柳枝条,被春风拂动——这个小学童分明做到了这支舞中最难的地方,向观者传递出感情。

    看到她跳舞,根本不用增加各种舞蹈道具,也不用特意将舞台布置在春天的户外。哪怕是在室内宴饮,只要看到这支舞,也会明明白白地看到这个春天的鲜花。

    然后是什么?一丝颓败的哀伤?陈玉卿感受到了这个。

    是了,《春花》是《春舞》的高潮,也是春天的极盛之时!而月盈之后就是月缺,盛极而衰才是天地至理。到《春花》之后,春天将走向衰败,这终究是留不住的盛景!

    要说这支舞还有什么缺陷,也只有舞者本身是个孩子这一点了——说实在的,如此稚嫩的样子,表达如此深刻的主题,诠释的还如此到位,带来的第一感觉本来就不会是惊艳,而是一种古怪。

    陈玉卿之所以能够透过这层古怪看到更多,是因为她是‘专业人士’!这方面的品味和敏感度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陈玉卿并没有打断红妃,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什么。转头与教唱曲的善才刘翠儿说起了此事,刘翠儿只是不信,半倚在水榭的美人靠上,懒洋洋道:“果然是胡说的,那小学童我也记得,是出众些,可也就是如此了...若按你说的那样,她怕是要在娘胎里就开始学舞了!”

    “且就算是打娘胎里学,学到如今、学到走火入魔,怕是也学不出那个样子!”

    “不!”陈玉卿忽然断然道,她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刘翠儿的话影响:“是你不懂!”

    “我不懂?”刘翠儿露出错愕的表情:“我怎么会不懂?”

    刘翠儿也是从女乐做到善才,经过的、见过的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说这话确实不是大话。然而陈玉卿却露出了有点儿怜悯、又有点儿不置可否的表情:“你又不是习舞出头的,怎会知这些事!”

    女乐之中,若不是习舞出头,将来就是再风光,也难免自动矮半头。这话说的,刘翠儿一下气都短了半截,对老相识怒目而视:“你想说那小学童是天授其才不成?”

    陈玉卿毫不犹豫地点头:“正是如此...这有什么稀奇的,总有些人比别人更有天资。你当初是如何不明白有人能跳的那样出色的,那些人就是如何不明白我这弟子为何能跳的那样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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