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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易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相思赋

正文 相思赋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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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亦对她微微牵了牵唇。自玉阏氏去后,金帐宫里的一应细小琐碎事物,虽名义上是由我这个大阏氏管理,而其实,却多半都由呼伦经手。

    因此,倒让我们生出一种是主仆又似朋友的默契。

    “这是送进金帐里去的吗”我指着她身后几名小女奴手上捧着的金盘。

    “回阏氏,这是刚酿好的新鲜马奶酒,用来款待东胡贵客的。”呼伦讶然一笑。

    我只作不见,拿起金盘上的银质小酒壶凑到鼻端轻轻嗅了一下。其实,何止是她连我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的。平日里得过且过,万事难以上心,可今天偏偏对这东胡使者格外留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酒”我赞了一声。

    呼伦的笑容里便有些得意。

    蛮族的马奶酒,用现代的词语来解释其实就是用马奶酿制的一种酒精含量颇小的饮料。在当时的草原牧区,向来有以马奶酒招待贵客的习俗。

    然而

    我瞟了一眼帐内。

    那年轻的东胡使者抬着头,大咧咧地迎视着冒顿的目光,神情倨傲。对于眼前这位被草原上四处游荡的风传颂成丨人神合一、锐不可当的匈奴单于,并没有一丝一毫礼貌性的敬畏。

    我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银质酒壶慢慢放回金盘之上,“把这酒换了吧,换咱们匈奴的火烈酒。

    “什么”呼伦显然是吃了一惊。

    火烈酒酒兴之烈,往往能令初尝之人如烈焰焚心,饮后醉死三日三夜者,多不胜数。拿这样的酒来待客,似乎不合礼数

    我知道她心里这么想。

    蛮族人最讲究待客之道,只是,今日这客,贵虽贵,却怕是来意非善啊

    自从冒顿登基以来,南并河套,西走月氏,平蕖丹,灭白羊一时之间,匈奴族威名远扬,疆域空前。

    但俗语说:一山不能容二虎。

    匈奴的快速崛起,难免会引起漠北霸主东胡王的猜忌。此次忽然派使前来,是敌是友实难分清。

    “没关系,有什么事有我担着呢。”我对她鼓励地一笑。

    大约是我的笑容起了安定的作用,呼伦想了一想,亦笑道:“今日在座的都是咱们匈奴的大英雄,这马奶酒的确不足以助酒兴,还是大阏氏心思剔透,想得周到。”

    说罢,领了几名女奴躬身退去。

    然而,她那一声大阏氏却让我苦笑连连。没错,我是匈奴的大阏氏,是大单于冒顿的妻子,正因为我的这个身份,所以我才能率性而为,轻易改变匈奴历来的规矩。

    同样,也是因为这个身份,令玉阏氏耿耿于怀,抱憾终身

    然而,我却又是为了什么要站在这里,占据着这个名不符实的名位呢

    我心中一黯,抬起头来,目光穿过高高卷起的帐帘,注视着金帐内那个高高在上,睿智威武的男人。

    这个人,我曾经依赖于他,也曾深恨过他。如今,看着他,却反而辨不清到底是感激多过憎恨,还是憎恨更胜于感恩

    “你胡说,头曼单于什么时候答应过要给你们这群狼”蓦地,一名千夫长暴起大喝。

    我的心猛地惊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步。

    耳中听得帐内一片闹哄哄的怒吼声,“一千匹骏马你小子是不想活着走出这顶大帐了”

    “让你那王八蛋大王找阎王讨去”

    我面色陡变,急忙抬眼去看冒顿,只见他轻轻挥了挥手。

    帐内一时俱都沉默下来。

    虽是沉默着,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反而越发明晰。

    我心跳如雷,两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那种屏息静气的紧张,仿佛让我又回到了等待高考录取分数线下来的那个夏天。

    冒顿,冒顿,眼前的形势你可明白

    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

    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对匈奴与东胡的这段历史,印象比较模糊,但是,两族的现状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匈奴年年征战,兵势正弱,而东胡却是养精蓄锐,有备而来。一旦开战,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冒顿的目光仿佛终有所觉,淡漠冷定地从我的头顶掠过,似有寒意,凌凌渗入肌肤。

    我的心陡然一宽,同时,却又一紧。

    他明白他完全明白

    我的顾虑也是他的顾虑

    正因为有了这些顾虑,所以他必须忍耐

    不是掌握了全族人生杀予夺的权利,便可以睥睨一切,唯我独尊。

    只是如清风般漫扫而过的一个眼神,我已能明了他心底全部的痛苦、怨愤、哀伤。可是,让我不明白的反而是我自己。

    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看到冒顿不得不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看到杀死子霖学长、逼死蕖丹的人,在比他更强悍的势力面前,悲屈愤懑。

    我不是该感到高兴该额手称快吗

    为什么反倒急急忙忙地跑来想要向他示警唯恐他做出冲动的决定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阏氏”蓦地,有人小声将我唤醒。

    我猛回头,对呼伦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面不改色地对我施了一礼,才带着一群身披白纱的年轻女奴们逶迤走入大帐。长袖舞了起来,美酒斟满了金杯。浓烈的酒香霎时盈满了整个大帐。

    心里原本都有些憋屈的蛮族武将们均不曾在意待客的酒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仰脖,将大杯烈酒倾入喉中。

    火烧一样的滋味顺着喉咙滚落腹中。

    东胡使者亦与众人一同端杯,欣然而饮。却猛然间脸色涨得血红,双手用力卡住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帐中猛然爆发出高亢的大笑声。

    使者躬着身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有火在燃烧,那酒竟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灼穿了似的。

    匈奴武将们的大笑声更是令他羞怒难当,却说不出话来。

    帐中压抑苦闷的气氛稍稍有些缓解,因为东胡使者的狼狈,而让这些质朴的武将们舒出胸中一口怨气。

    但也仅仅只能如此了。

    匈奴的上千匹骏马也只能眼睁睁地双手奉送给了如狼似虎的东胡人。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那些蛮族汉子们低头喝着闷酒,谁也没有说话。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悄然向帐外退去。

    却蓦觉脊背一凉,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冒顿的目光正冷冷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苦笑了一下,低头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慢慢折回身来,朝着座上之人躬身施了一礼。

    礼行了下去,却并没有人命我起来,我只得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感觉头顶上那一股寒意一直逼了过来,似要逼入心底里,将我整个人看个通透一般。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耳中却听得“哐啷”一声,似有人打翻了金杯。

    帐中诸人俱是一惊,我更是诧异得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规矩,猛然抬头朝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竟然是东胡使者

    捧不住金杯的人竟然是东胡使者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即便是烈酒再难以入喉,他也不可能失态到如此地步呀。

    如此藐视匈奴王的尊严,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正自皱眉,猛然间触到使者的视线,那人便直愣愣地看着我的脸。这一下,连斟酒的女奴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一愣,正不知如何自处。

    冒顿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你下去吧。”

    我赶紧收回视线,低头快步走出大帐。

    然而,身后那两道交织的目光却如影随形,激得人背心隐隐发寒。

    草原上的雨说来就来,早起还是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酝酿起雨意,浓云遮蔽了天幕,风里挟裹着湿意。

    连整个天空都仿佛沉沉地压了下来,压在王庭每一个人的心中。

    入夜,白帐。

    灯烛一盏一盏点亮,飘曳的烛火摇晃出一丝丝温暖的脆弱。

    桌子上面的菜已有些凉了,却分毫未动。茉叶进来温了几次酒,酒壶里也还是满满的,她脸上未曾流露出丝毫诧异的神色,仍然只是迈着像猫一样轻的脚步,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老实说,我肚子不饿那是假的,可是,面对着冒顿那一张阴森森的脸,再美味的食物也难以下咽。

    自从白羊一行回来之后,冒顿就没有踏入过白帐半步。

    今日来此,大约也是为了白日里我擅闯金帐宫一事吧。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我也不便自起话题。

    枯坐半晌,百无聊赖。

    我自斟了一杯酒,托在掌心细细地看。

    “这酒很好看”

    蓦地一声,我吓了一跳,手腕一抖,杯中的酒洒了几滴出来,白色的酒汁在豆青色的衣袖上晕出几点深青的水渍。

    我怔怔地瞪着那些水渍,有些不可置信。

    半晌,忽然失笑了。

    奇怪,我紧张什么

    跟冒顿剑拔弩张地对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反而他越是沉默,我越是沉不住气了定一定神,我扬声唤:“茉叶”。

    茉叶匆匆而入,我还没来得及让她为我更衣,冒顿已然吩咐道:“把酒菜都撤下去吧。”

    我又是一愣。

    却到底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撤掉就撤掉吧,不过是一顿晚饭,不吃也不至于饿死。

    我索性站了起来,自去内帐更衣。

    却未料,人刚站起,手腕突然被冒顿捉住,“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止住我的发问,不由分说地拖了我的手,走出白帐。

    帐外侍卫与奴隶颇多,见我们出来,纷纷避让行礼。

    他却仿如未见,一径地拖了我朝前走。

    他的脚步有些快,我几乎跟不上,在后面有些跌跌撞撞的。

    心头不由得有些惊窘。

    夜深了,山雨欲来,他这样拖着我,到底要去哪里

    但,去哪里都好吧,我不是早已不在乎个人的生死了吗

    惊疑不定之际

    第二章 恩怨2

    “到了。”他的手松开。

    我愕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马厩里的那一团火红。

    彤云

    不不不,那么一错眼的工夫,我几乎以为是彤云回来了,但,它不是,它只是另外一匹马另外一匹汗血宝马

    从前,全匈奴也只有彤云那么一匹,老单于把它赐给蕖丹,蕖丹又送给了我。我却让它倒在月氏人的弓弩之下。

    如今,冒顿又去哪里寻了另外一匹

    “不想上去试试”

    我默然,转身朝回走。

    走两步,忽听一声清越的马嘶,身后蹄声得得,亦步亦趋。

    我忍不住回头,冒顿在马上笑。恍惚之间,时光倒转,我仿佛又看到了第一次用鸣镝箭射杀雪瞳的那个冒顿。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骑着马,睥睨着马下的我。

    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我,却总是弄不清楚,那笑容背后,到底藏着一些什么

    “上马。”他语气淡然,却又含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威严。

    我摇了摇头,“单于好兴致,只可惜,夜深了,并不是跑马的好时机,恕曦央不能奉陪。”

    一个“陪”字还含在嘴里,蓦地,被一声惊呼所代替。待回神时,才发觉,我整个人已离地而起,被他捞上马背。

    “驾”的一声,汗血马四蹄如飞,宛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入泼墨般的浓黑里。

    夜静无声,深黑色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弯冷月斜斜地挂在天边,远山巨大的山影蜿蜒匍匐在冷月之下。

    “看见了吗翻过那座山头,你就可以去到你梦想中的地方。”清冷的大地上,冒顿扬鞭指着远方。

    我一手牵着缰绳,顺着他马鞭所指的方向望着远方目力所及之处那一团模糊的天。良久,才喃喃地问:“那边就是中原”

    “是的那是我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那里有房舍有道路有农田,那是跟匈奴完全不一样的民族,过着与匈奴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你说,总有一天你要去那里看一看,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我一怔。这些话都是我曾经说过的。我曾经那么希望,有一天能够摆脱这里所有的牵绊与纠葛,回到一千多年前的家乡。

    中原,那是我的家。

    虽然不是未来的那个家,但那里才是我的民族,我的根。

    “你的意思是让我走”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以前,千方百计想要离开,可是,真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刻,才发觉,匈奴的一草一木也是那样亲切熟悉。

    冒顿似乎是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有更多嘲讽的意味,“我忘了,你留着这里是为了报仇,如今,仇还未报,你怎么舍得走”

    报仇

    哦,对了,报仇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仇人呢。

    我望着他脸上如刀刻斧凿般坚毅的线条,有些苦涩地想起。报仇的信念,一度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信仰。

    可是,仇恨究竟让我得到了什么

    我自认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孩,不同于那些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蛮族汉子,可是,我所做的那一切,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不,是比他们更要卑鄙和残忍吧。

    我的仇恨,杀死的是毫无还手能力的婴儿,是用娇纵武装着外表,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把握的无辜的女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是因为他,我的心才由光明堕入黑暗。我不再问心无愧。

    我心里充满了负疚感。

    “现在,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冒顿说着,“刷”一下从鞍袋里抽出一柄长刀,刀身黝黑,只有刀刃处泛着青寒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我下意识地用手遮眼,再看时,那莹莹青光已送到我的眼前。

    我诧极失笑,“难道我对单于的恨还需要用这把刀来试探吗”

    冒顿不语,沉着脸反转刀柄,送到我的手边。

    我再也笑不出来,看看冒顿,再看看青莹莹的刀锋,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刀柄。那一瞬间,冒顿的眸中仿佛有些什么,一倏而过。我来不及思索,也不想去分辨,如今,大好的时机摆在眼前。

    且不问冒顿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只要我的手往前轻轻一送,这吹毛断毫的利刃就可以要了仇人的性命

    我的手指不由得拽紧了,紧得有些痉挛。

    刀,仿佛有千斤重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不得不用两只手来握刀。

    “从这里刺进来,你就可以了无遗憾,从此以后,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就在前方等着你。”

    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你懂什么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我要回家,我想要回家,是不是杀了你我就可以回家了”我的生活是万家灯火中那一盏温暖的橘色光芒,那里有爸爸,有谢姨,有我心爱的电脑

    冒顿不懂,他不会懂。

    “我要回家,你可以让我回家吗我要回家。”我逼近一步,双手抖颤得厉害,整个身子,最后连嘴唇、嘴里吐出来的话音都是颤抖的。

    冒顿看我的眼神透出一抹怜悯的无奈,身子却像挺拔的高山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不动,我也不动。

    可是,那薄薄的锋刃却在夜风里抖出“嗡嗡嗡”的颤声。

    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些,听起来不像刀锋割裂风声时那般刺耳,“如果你今天下不了手,我可以让你把机会存起来,有朝一日,我会去中原,去看一看你所说的迥异于大漠的秀丽山河,到那时,你可以再来向我讨还。”

    等等,他说什么

    我用力眨了眨眼,眨去眼睫上碍眼的水汽,“你的意思是,你、你会进攻中原”

    冒顿沉默了一下,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以前也见过许多中原人,甚至,就在王庭也庇护了很多避难到此的赵国人,我对他们并没有产生特别的兴趣。可是,自从听过你所描述的中原之后,我才发现,在草原以外,长城以南,还有这样一个富饶繁华的国度,那里同样有肥沃的土地,有雄伟的高山,有宽广的江河。你,想要去见识这个未知的国家,而我,想要征服”

    我的心激烈地撞击着胸腔。

    原来是我是因为我一直在宣扬赞美中原的锦绣富饶,才让冒顿对中原产生了犹如饿狼般的强烈野心。

    那么,未来的白登之围,冒顿写给吕雉的挑衅信,都是在此刻埋下了灾难的火种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震撼令我呼吸困难,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攫住了。

    他不能死

    冒顿不是这样死的。

    他不能死在我的手下

    如果历史因此而改变,那么,未来的某些东西也将会消失在时空的罅隙里。或许不会有我,不会有学长,更不可能有学长的灵魂附身于霍戈这件事,那么,我所坚持的仇恨又是什么呢

    我的手战栗着,几乎握不住刀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认定我不会杀你吗”

    为什么我总是被他看穿而我,却始终看不透他。

    多么不甘心呵

    虽然我没有想过要以这样直接惨烈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生命,但是,我也无法忍受他就在我的刀下,我却无法将刀锋再推进一寸。

    为什么要我做选择

    为什么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稳稳地托住。

    冒顿的神情有一丝奇异的温和。

    “这把刀你先留着防身,骑上快马,一日一夜可以翻过那座山头,趁雨还没有”他的声音蓦地冻住了。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背后突然有一股大力将我往前推了一尺。仅仅就是那么一尺的距离,黑暗中只听得“嚓”的一声,是刀锋切入韧甲的声音。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脑中一片空白。

    冒顿的面容隐约变得狰狞。

    是痛还是怒

    我来不及细辨,手上一轻,身子已被冒顿猛地推离开去。

    我张皇回顾,夜色里,十几道人影宛如鬼魅般悄然静立。他们穿着黑甲,整个脸隐在黑色的头盔里,看不清面容。

    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王庭撒野。”

    冒顿以刀指地,冷冷地喝问。

    没有人回答,那些人悄然掩近,动作整齐,配合默契。

    雨点打在他们的黑甲之上,反射着清冷的寒光。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忍不住看了汗血马一眼。

    冒顿没有转头,但却像是已看到了我的动作,“你走,往南走。”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他又是那个冒顿了,面对千军万马亦不动声色的冒顿。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冷静得有些冷酷。

    我咬一咬牙,一把握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不管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他们的目的是冒顿。

    而我,只要驱动这匹大宛名驹,就可以逃离这里的一切,恩恩怨怨,再也与我无关。

    就在我骑上马背的那一刹,黑衣人发动了攻击,钢刀撞击着雨丝,雨花飞溅。

    雨滴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冰凉入骨

    我闭上眼睛,感觉雨滴混着面颊丝丝滑落,像泪更像血

    刀锋搅动空气,在周围流动,发出低而尖锐的啸声。

    有人扑跌在地,有刀脱手飞出,风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你还不走”冒顿大吼。

    我猛一提缰绳,红马长嘶一声,扭头冲入血雨之中

    第三章 如梦1

    冒顿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休息。暂时,冒顿负伤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了起来,除了医官、呼伦与金帐宫里有限的几个心腹女奴之外,旁人一概不知。

    但是,过了今晚,明日一早他必将面对东胡使者,到那时,是否还瞒得住呢使者才抵王庭,单于便遇袭被刺,王庭里的将士们会怎么想冒顿受伤的消息若是传到东胡,那东胡王又会如何做

    我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卧榻之上合目而眠的冒顿。

    他面色苍白,眼眸紧闭,眉峰之间一道折痕,就连在睡梦之中也未曾舒展。

    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到如今,王庭诸事不断。虽说有些事端是他一手挑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看着他,我才会觉得安心,觉得整个王庭,乃至整个匈奴,才可以安定。

    我不由得伸出手来,轻触那紧皱的眉心。

    然而,指尖才接近他的脸,冒顿便倏地抬起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干什么”他眼中毫无睡意,目光雪亮如闪电。

    “我”我脸一红,正想着该如何解释。他已看清是我,松开手,又疲惫地躺了回去。

    我有些悻悻然,“你不累吗睡觉都要防着别人暗算。”

    他闭上眼睛,难得的没有反驳,“这一晚你也折腾得够累了,下去休息吧。”

    我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像是又睡着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阏氏。”

    帐外有人小心翼翼地通报了一声。

    我道:“进来。”走到一边。

    进来的是一名长发女奴,头发披散下来,几乎挡住了整张脸。我下意识地多看了她一眼,女奴的身体猛地一紧。

    我冲她笑一笑,又站开了一些,“别紧张,还和以前一样,把这里收拾干净了,对什么人都不要说。”

    呼伦派出来的人我还是信任的。

    女奴点了点头,从我身边走过。

    我一怔,脱口道:“你站住”

    她显然是着了慌,不但不停,反而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卧榻之前。

    “阿喜娜。”我压低了声音喊,怕吵醒冒顿,更怕惊动了帐外的侍卫。

    女奴的动作慢了一下,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她以更快的速度扑到冒顿的身边,右手腕上寒光一闪,已多了一把匕首。

    我一惊之下,合身扑过去争抢。

    她不愿与我抢夺,一个躲避不及,匕首“喀”的一声插入卧榻里。

    我掰开她的手,拉着她往后退。她却疯了一般上前去抽那枚匕首。

    “你疯了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回头看我一眼,长发披覆之下,那双眼灰暗而绝望。

    我的话一时全哽在了喉咙里。

    她却猛力一挣,挣脱了我的钳制。

    我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蓦见她捂着肩膀踉跄退了两步,那把匕首原本用来刺杀冒顿的匕首,就那样颤巍巍地插在她的肩头。

    我松了一口气,看向冒顿。

    他脸色苍白,神情却还平静。方才那一下没有要了阿喜娜的命,应该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我上前扶起阿喜娜,将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拨开。

    “傻丫头,有什么话不能”蓦地,我脸色大变,“刀上有毒”

    阿喜娜苦笑着点了点头。

    她面色灰败,嘴唇发紫,从伤口里面淌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解药呢解药在哪”我抱着一丝希望。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有人下毒,就有人解毒,何况她伤的是自己。

    “没有。没有解药。”阿喜娜摇头。

    “她是来刺杀我的,又怎么会把解药带在身上让我们搜去”冒顿冷定地说。

    我一时乱了方寸,抱住阿喜娜,“那怎么办怎么办”

    “郡主。”阿喜娜反握住我的手,漾出一个虚弱的笑影,“阿喜娜早就是该死的人。早在我找到蕖丹王子和比莫鲁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听他们的话,去东胡请兵。东胡离白羊那么远,我们还在半路,就听到白羊城破,王子自杀的消息。我不应该走,我应该陪在他的身边的。”

    “你见过蕖丹和比莫鲁”我诧然问。

    如果阿喜娜是在匈奴兴兵攻打白羊城之前见到蕖丹,白羊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见到了,我也把郡主的话都告诉了蕖丹王子,可是王子说,他不能逃走,也不能反手攻打自己的子民。如果他的死,能让匈奴得到安宁,如果冒顿可以让匈奴变得更强大,那么,服从命运的安排是他最后的选择。”

    我的泪水落在了她的脸上,我仿佛又看到了蕖丹,他说:“我们生在这样的家族,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匈奴要成为整个草原的霸主,就必须要有冒顿这样的首领。”

    他以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匈奴的强大。

    可是如今,匈奴又面临多事之秋。蕖丹,如果你还在这里,你会怎么做你还会相信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么

    我泪眼地看了冒顿一眼,他靠坐在卧榻之上,眼眸半眯,似乎是睡着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你先别说话,我去叫医官。”

    “不,没用的。”阿喜娜拖住我的手,“不要惊动别人,我不想被人拖出去当作刺客严刑拷打,这样死去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而且,郡主,我马上就可以见到比莫鲁了。”她微微地笑。

    可是那笑容,看在我的眼里,竟是比哭还要凄凉。

    “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哭着跪下来。

    有什么比看着曾经亲密的伙伴,一个一个死在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更让人痛惜和难过呢

    “郡主”阿喜娜艰难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要小心东胡王。”话音未落,她的手臂已因力弱而慢慢顺着我的长发滑了下来。

    我接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你们还是去了东胡”

    “是我们一行二十八个人都是比莫鲁的亲信部属他让我们执着王子的信物去东胡请救兵。”

    “傻瓜。”我眨了眨眼睫上的水珠,“他是要保存你们的性命。”

    阿喜娜虚弱地笑了,“我懂了我现在才明白他的用心可是他不懂没有他我怎么能独活我只恨没有和他一起死在白羊的战场之上”

    “阿喜娜”泪水很快又模糊了我的眼睛,“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你如果想她不死,就去找东胡使者要解药。”冒顿忽然睁开眼睛,黑瞳如惊电一般掠过我的眼。

    “不这把匕首是东胡王亲赐的。”阿喜娜摇了摇头。

    “那么,昨晚来刺杀我的,都是蕖丹的人”

    “我是最后一个保护蕖丹殿下离开王庭的人再也没有了”阿喜娜的声音渐渐微弱,可是她的唇边却始终浮着一朵虚幻的笑花,“你看比莫鲁他来接我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语声飘散于空中,良久良久,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静默,如蛰伏在暗夜里的兽,将我们彻底吞噬。

    朝来寒雨晚来风。

    昨夜一场急雨,到了今晨,云还不散,淅淅沥沥的小雨漫天卷地地飘了下来,雨水流散不开,积成洼地,草原上无处不溅着浑浊的泥水。

    牧民们将马群拉了回来,缩在帐篷里,喝酒唱歌,谈天说地。

    我握着一册竹简,倚在榻上,竹简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茉叶忙进忙出,指挥着小奴隶们修补被暴雨打坏的一角帐顶。

    很吵,头很痛。我却睡不着,也不想开口说话,只是那么怔怔地坐着。

    每次看到茉叶一转身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这样似梦非梦地呆坐了一会儿,猛然见到呼伦一身泥一身水地冲了进来。她从不曾如此慌张狼狈。

    我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仍然笑了出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让你亲自跑一趟随便打发个小奴隶过来说一声就行。”一面站了起来,吩咐茉叶拿干净的衣裳来换下呼伦身上的湿衣。

    不知道是淋了雨有些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呼伦的嘴唇哆嗦着,一直抖一直抖,像是受到很大的惊吓。

    我亲自倒了一杯热马奶,递到她的手中。

    “慢慢说,没事的,别慌,别慌。”

    我将杯子放在她的手中,再将她的手握于掌心,紧紧握着。

    呼伦看我一眼,那眼里有感激,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同情。

    我心头一紧,果然听得她说:“阏氏,你走吧,快点走,走得越远越好。”

    看来,这件了不得的大事是与我有关。

    我笑一笑,“同样的话,昨天单于已经对我说过。”

    呼伦一愣,“单于也让你走”话音未落,她已急急推开我,“茉叶,茉叶,快来,我帮你收拾东西。”

    “别忙,”我苦笑着将她拉到矮榻上坐下,“东西由茉叶慢慢收拾,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要我走”

    呼伦沉默了一会,低下头,轻轻地说:“今早在王帐之内,东胡使者提出了第二个要求,他要你跟他回东胡。”

    “他要我跟他走”我的脑筋一时没有转过来。

    “他说,东胡王需要一个美丽的姬妾。”

    我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原来,还是因为那个草原霸主的传言。”

    我的夫君,是千百年来最英明伟大的草原之王

    这荒谬的谣言,到底还要摆布我的命运多久

    “单于他答应了”

    “没有。”呼伦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单于连金刀都拔出来了,差点当场斩了那名使者。”

    “到底还是没有斩,对吧”我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呼伦轻轻叹了一口气,“女人的命就是这样的,被自己的父兄、丈夫当作礼物送过来送过去,可你偏偏就是太聪明。”

    “我聪明你信不信我的命运早就被玉阏氏预见到了。她说,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你还可以逃走”呼伦说。然而,她的眼里却有一抹淡淡的无奈和悲哀。

    “逃走”我默默地立在帐篷口,任凭细碎的雨花飘进来打在我的脸上、身上,眼前是一片雨雾茫茫,“只有上天知道,我早已无处可去。”

    第三章 如梦2

    冒顿进来的时候,我和茉叶正忙着整理行装,来的时候孑然一身,没想到在匈奴多年,走的时候也有了满满几箱行囊。

    不过多半还是我平日里收集的一些汉人竹简。

    我不由得感慨,如果这些东西能带回现代,我将会变得多么富有

    “你在干什么”我回头,看到冒顿愠怒的脸。

    我淡淡一笑,“在收拾东西呢。以后,我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和单于做对,没有人一心一意念着复仇,惹单于生气了。”

    冒顿默然,眸中冷光一倏而过,良久,哑声道:“你都知道了”

    我避开他的目光,“是的,我早就应该猜到,从单于让我去中原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猜到,东胡王的目的绝不仅仅只是一千匹骏马而已。”

    “那么,你是否后悔回来”

    我低笑,目光落在帐内唯一的一盏烛火之上,一灯如豆,青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方寸之地,“后悔有用吗如果要说后悔,该后悔的是那一日我根本不应该去图书馆,不该向学长”

    表白

    最后两个字我没有说,说了,冒顿也不会懂。

    我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冒顿默然,灯光莹莹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眼看起来有一丝扑朔迷离的光,“是呼伦告诉你的吧她来的时候,你本来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为什么不走”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肯放我走”

    “到了这个时候,我为什么不能放你走”冒顿面沉如水,语气里隐隐压着一丝怒意。

    我自嘲地笑了笑,“今天之前,你放我走,顶多不过是跑了一个阏氏而已,你为了我这个救命恩人,或许可以忍受这种羞辱。但是,今天之后,我已经成了匈奴维系与东胡交好关系的礼物”

    “谁说你是礼物”冒顿蓦地打断我的话,面容冷厉、僵固,看着我的目光尽是愤怨哀戚之色。

    我心头猛地跳了一下,硬生生将下面的话语吞了回去。

    他却忽然转身出帐,大声咆哮:“来人哪将那东胡使节的狗头提来见我”

    我悚然一惊,看着两名近卫武士小步奔到面前,觑着冒顿,见他盛怒的样子,只是不敢言。

    我叹了一口气,轻轻挥手将他们打发走。

    “你这又是何苦明知道东胡王是借机寻衅,你还要冲动生事。难道,单于以为,匈奴如今的兵力可以胜得过强大的东胡么”

    “胜不胜得过,不是你说了算。”他额上青筋毕露。

    “可也不是单于说了算。激怒强国,外族的铁蹄会践踏我br ></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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